还乡记(组诗)
文/陈锡让
《中国地图挂图》
我仰观中国
仰观湖北省
可我找不到大悟县
找不到四姑镇
找不到我的田河村
我知道它们一定在里面
只是我找不到而已
我的田河村
每年十月,都要用红叶撞开大野
《秋夜小记》
有时候就想把黑暗里的光亮捧出来
把月光的嘻戏声捧出来,不让她向石拱桥那边奔去
把脚印里的影子捧出来,好盛下黎明前的露水与鸟鸣
再把田河村捧出来,安排她去旅行
带走河流的渴,带走她自己种下的菊花和闪电
            
《四姑镇》
你不需要那只苍鹰
在你的上空盘旋一阵之后飞走
不需要衣着单薄的红军将士,在岸边
眼睁睁地看着一匹枣红马和铁
陷入桥流河
宽阔的桥流河啊后来
因填河造田而变得狭窄
桥墩下的金丝楠木被全部拔掉
这些活化石,当初无人识得
塞进灶膛都燃不起火烟
还有文革期间抛进去的断墓碑
祖先的名字还在上面活着
这个秋天,找不着它们了
河道在你身旁绕成不规则的半圆形
打发河水潺潺地流走
《我以为》
我以为湖北省境内有很多田河村
以为大悟县可以忽略
四姑镇也可以忽略
以为湖北省大悟县四姑镇田河村
是按大小排行的四兄弟
田河村肩扛一棵乌桕树
安身立命于秋天的大野
无知无畏从而深信不疑
《田河村的一个晌午》
门前滩地约一百四十五亩,时有喜鹊叽叽喳喳乱叫
姐姐居在田河村,临近晌午,她就让炊烟升起来
安叔从滩地边沿走过,只顾着跟他的牛讲话
滩枣树结满了滩枣
土碗里盛满自家酿的米酒
一盘油炸花生米刚好二百零六颗
对,父亲数着花生米下酒
犹若数着自己的二百零六块骨头
隔壁的翠花嫂穿着露脐装出来了
蹶着屁股,扯起尖细的嗓子喊她的男人二狗子
滩枣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黑白相间的喜鹊
正一只接一只地落在滩地上
《滩地一景》
那只斑鸠从来都不曾离开过田河村
她在广袤的滩地上觅食,把家安置在滩枣树上
滩枣树粗壮。叶,苍翠,细密
斑鸠的鸣叫声,单调,低沉
像强行挤出来似的
对,安叔在滩地上耕种,咳嗽声
与斑鸠的鸣叫相呼应
现在,安叔掏出烟袋锅,坐在滩地边上歇息
风轻轻地着
那只斑鸠跃上牛背,不时地喙一下牛背上的阳光
铁辕犁安静,老牛咀嚼着午后的空旷
不时地将尾巴向上甩一甩
寒露时节,小麦该播种了
           
《去田河村》
去田河村
要绕过桥流河,避开流水的手指,风的手指
去田河村
要穿过一片滩地,不必在意乌桕树的叶片
由黄变红
不必理会,路旁的野菊花扯你的后腿
女儿,这个秋天沉闷得让人发愁
阳光变薄,所有的景致都跟你毫不相干
《麻雀或其他》
不要再缠绕绒线球
够大够长的了。可英子还在继续缠绕
门外,光线向藕塘那边挪移
麻雀们刚才还在叽叽喳喳。你们走吧
后山的山枣树亭亭如华盖
适合在里面鸣叫,寻偶,求欢
白云向南,秋风正紧
山枣花变成了山枣,密密匝匝的山枣偶尔
会在随风摆动中碰触到对方的身体
我们也是
《怀亲》
不过是离开田河村久了一点
不过是一株止血的仙鹤草在异乡刚刚复活
不过是炊烟折断而虫鸣已绝
一个人在霜降之夜难以浅酌慢饮
不堪寄存中年的裸命
《还乡记》
我知道滩地上种植的那些庄稼
遇上不认识的我会认真地给它命名
它们都是我的穷亲戚,都那么鲜嫩
那些土里刨食,汗流浃背的人们
都是我的父母和乡亲,都朴实,可敬
在田河村
他们根据日光在土墙壁上移动的位置
能精准地估量出具体时间
炊烟该何时升起
我在藕塘坝上恍惚
透过2005年某个薄薄的秋日
看见妻拎着白菜,踩着夕光归来
脸上布满红铜的光晕
我知道向晚的风吹过大凹沟
夜色很快就会降临
一群斑鸠栖息在柏树的枝丫上
天空上的星星就会显现
我看云朵的时候,想起远方的妻儿
我数星星的时候,她们不在梦里,就在梦外
《田河村》
县域地图上。
田河村
只有芝麻粒那么大。
听得见村里的鸡鸣,鸭嘎、猫喵、猪哼、狗吠、羊咩、牛哞、驴咴……
一到饭点,还能听见母亲焦急的呼唤。
现在,我把这些,叫乡愁。